阔家头巷的一次告别-尊龙凯时平台入口
朋友转发来的一则微信,让这个春节假期更添一丝萧瑟与料峭——那个用一生时间来守护昆曲的传奇人物顾笃璜先生,在立春的前夜驾鹤西去了。
十几年前,住在苏州网师园旁边的那段日子,经常有机会听顾笃璜聊昆曲,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只要是星期六的上午,你就可以在网师园旁边的阔家头巷苏州昆剧传习所见到老先生。那时候,顾笃璜七十多岁,精神矍铄,如果不是一头短短的银发,根本看不出是往八十奔的老人。
20世纪80年代,顾笃璜为了保护传承昆曲,多方奔走倡议,苏州市创建了这家昆剧传习所。昆剧传习所的房子是清朝内阁大学士沈德潜的故居。
许多爱好昆曲的年轻人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他们也许并不知道顾笃璜的身世,也不清楚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顾笃璜出身苏州名门望族,是江南著名私家藏书楼“过云楼”楼主顾文斌后人。1928年早春二月,顾笃璜出生于苏州。从小受到传统文化熏陶的他,喜爱绘画,就报考了美术专业,谁知道阴差阳错,却被调剂到了戏剧专业。这一“调剂”,让顾笃璜一生和昆曲结下了不解之缘。
在苏州迎接解放的那些日子里,19岁的青年才俊顾笃璜为理想和信念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和几位年轻的地下党员,利用自家的酱园作为基地,秘密油印地下学联出版的《新生》报,在苏州大街小巷散发张贴,极大地鼓舞了苏州人民。
新中国成立后,27岁的顾笃璜就担任苏州市文化局副局长,后来任苏州市戏曲研究室副主任,兼管江苏省苏昆剧团艺术工作。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围绕昆曲,他拥有多重身份,既是昆曲主管领导,也是昆曲研究者,还是昆曲编剧、导演。
在阔家头巷苏州昆剧传习所,我和顾笃璜聊起了20世纪20年代的那个老昆剧传习所。顾笃璜说:“那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当时传字辈把明清保留下来的折子戏基本都学到手了。”
顾笃璜说的是20世纪初,昆曲逐渐衰落,苏州著名的“四大坐城班”先后解散。一些热爱昆剧的艺术家、曲友于1921年秋,在苏州城内桃花坞五亩园创办了苏州昆剧传习所,成为传授昆曲艺术的最高学府,让“百戏之祖”昆曲得以薪火相传。
我们还聊到了顾笃璜的《昆剧史补论》,那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顾笃璜从事昆曲研究的心得。昆曲为什么兴盛?为什么衰落?以前的戏班子是什么样的组织结构?有什么规矩?他们是如何演出的?他说他曾和昆曲老艺人交朋友,从与老艺人的聊天中,一一找到了答案。
顾笃璜接受的是现代戏剧教育,学习过西方戏剧理论,令人不解的是,他一直在维护着昆曲的传统。就这个问题请教他,他说,昆曲是中华民族审美瑰宝惊世绝伦的闪耀,在舞台上却简约到极致,一桌二椅包含世事乾坤,水袖翻飞倾诉喜怒哀乐。传统是根,动了根,就不再是昆曲了。在聊天的时候,顾笃璜的两位年轻的女助手也会在一旁微笑聆听,有时作一些记录,她们是苏州大学昆曲研究专业在读博士生。
在昆剧传习所第三进的八仙桌前聊天,不知不觉已是中午时分。正要告辞的时候,顾笃璜说:“请稍等。”他亲自跑到里间翻出了两本书送给我,一本是《苏州昆剧传习所纪念集》,一本是《补园旧事》。补园是拙政园西部的旧称,在那里也曾发生过许多与昆曲有关的悠悠往事。
在阔家头巷子旁边的带城桥路,顾笃璜慢慢往公交站台走去,望着他每天穿着的朴素衣裳之背影,和拎着的跟了他几十年的旧皮包,那包里曾经放过《昆剧史补论》的手稿,曾经放过他一笔一画写下的讲义,也曾放过《长生殿》剧本。就这么远去,远去……那一刻,感觉有一波潮水冲击着我。(撰稿 刘建春 江苏苏州,文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