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老印事-尊龙凯时平台入口
先说句大话也是实话,谈中国绘画,绕不过20世纪的海派艺术。而谈到海派艺术,又绕不过作为海上画派代表人物、个性独造的程十发先生。但是很多人并不知道,程十发先生不仅会刻印,而且刻得极有个性和艺心。
画家刻印在历史上并不新鲜,从明代流派印章开始崛起,画家就始终是篆刻领域的一支重要力量。发老同样对篆刻颇为熟稔,但由于高度近视,较早地放下了刻刀,把精力主要集中于书画。对近现代的大书画家而言,金石篆刻对他们书画造诣的滋养,是非常重要、不容忽视的。大师们往往集诗书画印于一身,倘若书法家只重书法,画家专攻画画,诗人只是写诗,篆刻家只事刻印,单打一,未免路太狭窄。我历来主张艺术领域品类之间,要打通“马蜂窝”左邻右舍的蜂穴,触类旁通,扩容互补,令其产生“一加三大于四”的复合性的化学效应。
发老所刻的印作,现在能看到的印也就二三十方,数量不多,因为他主要是自刻、自娱、自用,或者偶尔刻给非常亲近的朋友。发老的印风,我们很难给它归类。它既非周秦古玺,也非浙派皖派,他的印没有这种疆界。他是以绘画的技法、章法,以及他对书法的独特认识,融入他的篆刻当中。所以他的印风,非秦非汉非明清,讲空间感,讲音律感,讲灵性,讲随意生发,无拘无束,才气迸发,新奇耐看,经得起咀嚼。发老的印,无论是从篆法、章法、刀法,和他的画风一样,都有自己的排古、排他而存乎己意的特点。当然他年轻的时候也刻苦钻研,学习吸收了古典篆刻的优秀传统。他是天分特别高的人,学到的东西能够立竿见影,咀嚼、消化、吸收、演绎生发一条龙,所以他的印自然天成地出人意料,别具一格,令我辈印人羡慕到气短。
发老刻印化古为今、推陈出新,自成家法,诚是“恨二王无臣法”的一类,这跟他的艺术理念有很大的关系。他经常对我讲:“谁不学王羲之,我就投他一票。”王羲之是书法艺术的一座高峰,但右军有一个就够了,再生的都属复制。发老曾叫我刻过一方印,文为“古今中外法”。搞艺术不分古今中外,不论中餐西餐,酸甜苦辣,好吃的都要吃。这是发老不守旧、不信邪的理念,这不仅表现在他的篆刻上,也表现在他的连环画和国画、书法上,诚属一干多枝,繁花勃发。
发老懂印,对印的内容也重视讲究。他经常以印明志,以印载道,通过印章来表达自己的艺术理想和追求。比如他叫我刻过两方“大象”押角大章,而略去了“无形”两字,因为他追求的不是别人那种直白的豪气满怀,而是低吟浅酌、恰到好处的表达,体现了去形求神、包罗万象、技进乎道的境界。他还叫我刻过一方“岂有此例”。这四个字,刚好反映了他在书画创作上追求古人没有先例的风格,和超脱古人成法、突破古人藩篱的理念。所以这个“岂有此例”是很有深意的。
我从20世纪70年代初即呼程十发先生为“发老”。上海话里“发老”和“弗老”谐音,寓意永远不老。后来,人们都尊呼他“发老”了。他的艺术才华、他的幽默风趣,他为人的洁身自爱,在我心里的确是永远不老。在即将迎来发老百年诞辰之际,程十发艺术馆别出心裁地举办“山花烂漫——程十发用印展”,其中也展示了海上前辈王个簃、钱瘦铁、来楚生、陈巨来、方去疾、叶露园等篆刻大家为发老刻的佳作。老辈风流,睹印生情,正是有了这批印格迥异、各领风骚的前辈的引领,使上海至今依旧是全国的一个篆刻重镇。故漫作此文,向发老,也向印坛的师辈,致以深深的缅怀和敬意。(撰稿 韩天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