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才是“新国乐”?-尊龙凯时平台入口
2020年的最后一个月里,大型文博探索节目《国家宝藏》第三季正式开播,目前仍在火热更新中。
001号讲解员张国立依旧卖力,文案舞美依旧稀奇,而由关大洲总监负责的配乐、插曲,依旧横溢着国风的韵味,依旧能让观众听见相通的灵犀。
“人海间,山高远,日月流转只为一人挂牵”;一曲《怀归》,唱出一段才子杨慎与其妻黄峨入骨相思的“大明爱情故事”,上线后即广受好评,延续了《国家宝藏》原声一贯的高品质。但,恰如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国乐也并非一日奏响的。节目总导演于蕾曾坦言,自己“压力很大”:“第一季策划之初,我们已经在想,要用什么样的音乐,才能给这样的节目锦上添花?什么样的音乐,才能与这样的舞台相得益彰?”
最终,关大洲摸准了如今年轻观众的审美脉搏。《国家宝藏》气度恢弘、生机勃勃的原声,征服了他们的耳朵、他们的心。
动了心,方有传承的念想与渴望。事实上,在近年来传统文化复兴的大背景下,国乐崛起,掀滔滔两岸潮,或成定局。
什锦一锅炖
何谓“国乐”?
对大多数非专业人士而言,可以把“国乐”理解为中国传统音乐。
学界习惯把清代之前业已形成的音乐或以后所发生的具有传统音乐形态的音乐,划归于我国传统音乐的范畴。其中不仅包括在历史上产生、流传至今的古代作品,也包括当代中国人用本民族固有形式创作的、具有本民族固有形态特征的音乐作品。
本民族固有形式、本民族固有形态特征,大抵指的是多以民族乐器演绎,多在律制、音阶、宫调上体现出鲜明的民族文化特色的一种属性。
需要补充的是,普通受众或许会混淆,但实际上容易被笼统地归纳到“国乐”里的“民族音乐”“传统音乐”和“民间音乐”,倘细细深究之,系三个不同的概念。“民族音乐”包括传统音乐和新音乐,而“民间音乐”只是传统音乐的一个类别。
中国音乐学院教授杜亚雄认为,中国传统音乐可以被这样分类:民间音乐、文人音乐、宗教音乐、宫廷音乐。其中,民间音乐含民间歌曲、民间器乐、民间歌舞、戏曲音乐和说唱音乐;文人音乐含古琴音乐、诗词吟诵调、文人自度曲;宗教音乐含佛教音乐、道教音乐及其它宗教音乐;宫廷音乐含祭祀乐、朝会乐、导迎及巡幸乐、宴乐。
之所以要在上述几段做粗略的科普,是因为本轮国乐的如日方升,相当程度上,有“什锦一锅炖”的趋势。它可能没那么纯粹,既非简单的复古,又非简单的颠覆,而是在“明确渲染华风”这一共同认识的前提下,机巧百变,成就了新世代的璀璨乐章。
也就是说,你甚至可能在同一首乐曲里,听见宫商角徵羽,听见do、re、mi、fa、sol、la、si;听见胡琴琵琶与羌笛,听见酷炫电音remix;听见民俗的热闹、宫廷的优雅、文人的诗意;听见农耕文明徐徐讲述的慢性子,听见信息革命疾风骤雨的快步伐……于是,一壁也许是古辞赋、古旋律,一壁也许是新唱法、新编曲。于是,“明明早上人还在香港 还在九龙茶馆喝煲汤 / 怎么场景一下跳西安 我在护城河的堤岸”。
以开头提及的《国家宝藏》举例。第一季的诸多原声,《风入松》《定风波》《少年游》等,顾名思义,皆旨在契合其所代表的那些词牌名所擅长表现的趣致、情感、意境。记者个人以为,《水龙吟》压轴出场,最为惊艳:先由一段李祥霆的古琴声勾勒怀古的幽思,节奏舒缓。俄顷,伴随着加速的节奏,王次恒一缕若有若无的箫声,预示着“前方高能”。然后,果敢拉起了二胡,调子乍一听是“古”的,但节奏跟着前边走,照样较快,可见希冀强调的思想是年轻而前卫的。紧接着,赵聪妙弹琵琶,但闻滚珠碎玉,宛转活泼;而王次恒从容不迫换了笛子,姿态昂扬,加入合奏的队伍。突然,乐声似乎暂时“收住”了,李祥霆再次拨动琴弦,然较之初始的含蓄蕴藉、蓄势待发,更多地释放了难能抑制的萧疏轩举、湛然若神之感。末尾,众人凭借乐曲高潮部分一段层层递进、不拘一格的“超纲”发挥,营造了近乎飞龙在天般睥睨天下的气氛,令观众叹为观止,终成功诱发“此生无悔入华夏”的精神共鸣。
第二季的《九州同》,则由萨塔尔、古筝、笛子、唢呐四乐器倾力合作,编织出一幅恰好囊括“东、西、南、北”四方位的国乐舆图志。大漠孤烟与江南楼阁交替在音符里出现,而来自西洋的吉他,亦为东亚的古典点缀了更现代化的元素,是故,舞台效果颇震撼。
至于第三季的《怀归》,乃前两季《仙才叹》《帛画魂》《人间乐》等佳作的“一脉相传”,复制了成功的诀窍。都是当代流行音乐的处理技巧之中,融合了民族宫廷乐、文人乐及欧美音乐剧的趣味。唱词委婉缠绵、歌者以情动人,在背景故事——大历史的某处角落、某个碎片(宓妃留枕魏王才、红颜依稀忆辛追、渔阳鼙鼓葬梨园)——的助推下,若干观众痴男怨女状极尽感怀的眼泪,只怕不得不被催化出来。
窥波涛翻滚
关大洲说,自己是一个“每次创作都要争取做到超越”的人。回顾其旧往的履历,从为《奇葩说》《开门大吉》《星光大道》等众多综艺节目制作音乐,到在《国家宝藏》大放异彩,他的确正尝试着“不断地超越”。
必须指出的是,《国家宝藏》的配乐,一方面是殚精竭虑的原创,另一方面,是对影视音乐、acg音乐的大量采用。网络上,早早有乐迷贴出自己整理的近百首“bgm完整歌单”,“上头”的网友不时为自己“考古”的能力而发弹幕欢呼:“这是‘仙剑’的ost啊,怪不得这么熟呢!”“这不是new age大咖xx、xxx的作品吗?!”“天呐,央视这里还联动了二次元耶!活久见活久见~~~”
对此,关大洲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很高兴大家对音乐居然如此关注。“节目组有大量的音乐素材库可以使用,当时听了海量音乐,没有特定地要从哪部影视作品里选,而是根据剧本、剧情的需要,觉得哪个音乐合适、好听,就用哪个。我非常感谢那些音乐人们,是他们辛勤的创作,让我们的选择如此丰富。”
关大洲的团队,应该是分成几个小组执行各自的工作任务的。有不少人是80后和90后,因此,他们能从音乐上进一步拉近“国宝”和年轻一代的距离。是的,“破次元壁”“最大化集纳各类受众”,成了《国家宝藏》的关键词;而如果我们是足够合格的音乐发烧友,将不难察觉,新国乐所带来的这股狂潮,在21世纪的上一个百年,即可窥波涛翻滚的端倪。
波涛翻滚在曾经的香港(武侠)电影的脉脉余晖里。
可以这么认为:从上世纪60年代到90 年代,香港的主流文化,就是一种以中国文化为核心的都市俗文化。
“中国文化”“都市俗文化”,注定了宜古宜今的独特气质。
所以,被张彻(1924年生)、胡金铨(1932年生)、楚原(1934年生)、徐克(1950年)们创作盛年时所讲述的、“千古情仇酒一壶”的故事的气氛牵引着,顾嘉辉(1933年生)、胡伟立(1937年生)、黄霑(1941年生)们,要圆月下挥舞弯刀,想换得半世逍遥,与知己沧海一声笑。
波涛继续翻滚在2000年前后折叠的光影里。
与旧往被听“烂”的千篇一律的罐头音乐比较,赵季平(此处自动响起《西天取经路遥迢》)、鲍比达(此处自动响起《定情》)、詹宏达(此处自动响起《过馆人生》)、林海(此处自动响起《繁华背后》)、麦振鸿(此处自动响起《蝴蝶舞》)们的配乐,如清风、似灵药,一朝引用,既解救了不堪折磨、满腹“how old are you”哏(怎么老是你?!)的观众们,也让影视剧(尤其是古装的)经典的一幕幕自此挥之不去,每每念起,总觉声入人心,画面和配乐须臾不可分割。
再然后,波涛翻滚在“周杰伦们携手方文山们”的模式上,翻滚在诸多奋起直追的跟风之作上。r&b、摇滚、嘻哈、那卡西、校园民谣、乡村音乐与中国传统音乐随意搭配,有些产生了不错的化学反应,还有一些,未免就不尽如人意了。
同时,负作用开始显现。一大堆胡乱堆砌、矫揉造作的所谓“古风歌曲”一度野蛮生长,让国风渐渐掉价成粗制滥造的国疯,着实使人心烦。
但乱局在最近几年仿佛又有好转。《长安十二时辰》爆款出圈之际,自得琴社改编了该剧的插曲,凭一首《长安十二时辰幻想曲》,火遍b站。值得玩味的是,琴社点击最高、获赞最多的几个视频里,社员们皆“全副武装”上场,实景还原唐风宋韵的服饰、妆容,遑论琴、笛、箫、筝、鼓的倾情演绎……总体而言,自得琴社的演出,有点像是对《韩熙载夜宴图》的精致的cosplay,也直接透露了在当下部分年轻人团体中,“汉服振兴”的某种走向。
禁庭春昼,莺羽披新绣。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赌珠玑满斗。人们终归期待着盛世,期待着能有一首符合时代品味的《清平乐》,再度欢唱海晏河澄、佳人美哉的欣悦。
传承与弘扬
国乐迎接着“新生”。而无论传统抑或是新生的事物,都需要找到传承,方可接近“永恒地存在”。
俞冰,上海民族乐团青年琵琶演奏家,“月之源”乐团创始人和艺术总监。自1998年进入上海民族乐团以来,他以独奏或者协奏演员的身份,参与了不计其数的国内外重要演出。2001年在“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新人新作音乐会,领奏琵琶协奏曲《岳飞》,获得最高奖优秀表演奖;2004-2010年,赴日本进行数百场巡演;2005年荣获日本年度金唱片奖;2008年,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成功举办个人专场音乐会。
由数名科班出身的70后、80后青年演奏家组成的“月之源”乐团,创办于2003年。18年间,它从一个只有5个成员的小乐团,发展成为了一支包括9名台前演员、20多名幕后人员的优秀团队。这些有着相同志趣的音乐人,游走在传统与现代、民乐与西洋乐之间,始终致力于国乐的传承与创新,获得了业界与市场的双重认可。
起初,凭借时尚的音乐理解和扎实的演奏功底,“月之源”很快便陆续接到一线奢侈品牌的合作需求而前往演出,转折发生在2007年——“月之源”赴香港为万宝龙国际艺术赞助大奖担任表演嘉宾的时候,坐在台下的汪明荃慧眼识珠,遂诚邀“月之源”担任她红磡演唱会的特邀嘉宾,重编民歌以串烧整部篇章。那次难忘的经历,让俞冰意识到商演固然能为乐团提供支持,但若想真正证明自身的实力,音乐会才是最好的方式。因此,2008年初至今,“月之源”每年至少举办3场集传统曲目与跨界原创作品于一体的音乐会。
2018年,作为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扶青计划”委约作品,俞冰的音乐剧《霸王》在美国纽约举行了两场演出。《初鞘》《红颜》《冠勇》《楚围》……演出的8个部分,使用琵琶、阮、筝、笛、箫等中国传统乐器,辅以连贯而有脉络的叙事,诠释了西楚霸王项羽的人生,获观众高度评价。
同年,“月之源”亦登上了第一届《国乐大典》的舞台。转轴拨弦间,旌旗猎猎、儿女情长自成曲调,观众如醉如痴,“月之源”一举摘取总冠军的荣誉。
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俞冰表示,在日本的巡演,给了自己很多启发,那段日子,让他学到了国际上是怎样打造和包装音乐的。“我就一直强调,要让中国传统音乐成为当代的一种生活方式,不能只停留于几千年前的音乐形式和表现手段上。要注意用现在的年轻人也能接受、进而喜爱的面貌,去呈现它。”
对于革新可能招致的质疑与非议,俞冰并不太担心。“传统音乐原本的调性,几千年下来是不会丢的。我能用琵琶弹一首原汁原味的古曲,把自己的传统文化做到极致;但我觉得这是不够的,我追求的是把传统音乐融入到其它的音乐门类里,还不违和,‘顺理成章’。我们得让国乐‘活’起来啊,它是需要‘生’承的,是不能与当下过分脱节的。我会坚持自己的道路,用自信的态度。我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为了推广普及中国传统音乐,俞冰做了大量的工作。他入驻短视频平台,用纯熟潇洒的琵琶声“解构”大众耳熟能详的歌曲,从而吸引更多网友爱上琵琶、爱上国乐。“我会做新的演奏曲目的尝试,比如周杰伦的《mojito》,还有陈粒的《易燃易爆炸》等等,因为这是大多数年轻人所喜欢的。我要让他们知道,琵琶声是不老的,是值得他们为之沉迷,然后去传承的。但是,录电视节目也好,制作短视频也罢,我不愿意太娱乐化了……有了广度,最后还是要达到一定的高度……反正,针对不同的受众群体,我们‘因人而异’,兼顾流量与质量,目的还是希望国乐的粉丝可以越来越多。”
最近这几年,俞冰又在探索,如何将国乐融入少儿的“美育”。2015年,他牵头成立了十二琴童少儿琵琶国乐团。12位琴童,年龄最小的6岁,最大的12岁,从上海各个学校业余学琴的孩子里面挑选出来。她们跟着上海专业音乐乐团及音乐学院的职业教师团队,不仅学琴,更从自己的视角参与曲目的改编、演出的策划,不拘束、有主张。俞冰说:“学民乐不应该成为痛苦的事情,不应该是盲目的,只为了考级、加分抑或是虚荣。我们要让孩子们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中国传统音乐的美,感受到这是真正的、不掺杂质的乐趣——她们应该只为喜欢传统文化而弹琵琶,应该只为自己的心情而弹琵琶。”
秉持着一份“美育”的初衷,俞冰还携团队担任了由静安区教育局主办、静安区教育合作交流中心承办的2020静安区青少年创新项目探究课程——国乐艺术拓展课程活动的艺术指导。“传统文化的弘扬、国乐的弘扬,还是要从娃娃抓起。试想,你从小就对这个东西毫无感觉,还怎么指望你长大之后为它鼓与呼?所以,将来我会一直努力,努力培养从心底里热爱国乐的观众、从心底里热爱国乐的年轻观众。”
聚和散无休上演,悲与喜音落人间。其实,爱上国乐一点都不难。因为,所有吹拉弹唱里,俱是我们的家园。(记者 孔冰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