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的掌声和别处不一样-尊龙凯时平台入口
最近,在新天地附近玩耍的朋友可能会发现,那里的街头艺人演出表排得满满当当,吸引了不少游客驻足。除了形体雕塑、近景魔术等常见的街头艺术,主办方还特地邀请少林武僧在此次新天地艺术节上表演《功夫飞环》,吸引游客驻足惊叹。
街头的方寸之地,有风、有注视的目光、有人声,还有城市的车水马龙。一首情歌,一声吆喝,一曲演奏……街头的持证艺人们,就成了城市这座闪亮舞台上最耀眼的星光,也成了市井街道中人间烟火的助推者。
2014年,上海成为全国首个实施街头艺人持证上岗的城市。从此,上海街头成了接纳街头艺人追逐梦想的舞台。城市的温度,文化的多元,在上海“人人都有出彩机会”。
以天为幕,以地为台,站定了,观众就来了。街头艺人不再是城市的背景,他们就是城市的风景。
一个能量输出者, 一个“放电影”的人
周五傍晚,静安公园正门口,刚下班的人们行色匆匆。不远处,一个抱着吉他的小伙儿站在话筒架前,美妙的旋律随即响起。
他叫孙君韡。此时的他是上海第三批持证的街头艺人。但平日里,他是某知名医药公司的省区销售经理。并不为生活而发愁的他,又是什么原由会让他坚持街头表演呢?
从15岁被父亲引导着学吉他,到真正爱上音乐,孙君韡告诉《新民周刊》记者,音乐已经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就像每天起床会刷牙、洗脸、梳头一样,我每天也会弹琴唱歌”。
学生时代,孙君韡搞过音乐社团、参加过校园歌手大赛,甚至还上过音乐选秀节目《我型我秀》;踏入社会后,他也会在空余时间去酒吧驻唱。
2015年,在看过一个已经成为街头艺人的高中同学表演之后,孙君韡觉得这种演出形式十分有趣,“也想体验一下,就去考了证”。
“街头观众那种掌声和别处的不一样。天幕之下,这些观众真的把你当成那几分钟里他的全部,你能看到他们眼里的光。”孙君韡说,街头唱歌的快乐是在酒吧驻唱给不了的。在酒吧演出,台下的观众大部分情况一边喝酒谈事,一边心不在焉地鼓掌。很多时候,他都像完成任务一样唱完二三十首歌,然后结钱走人。但在街头,他仿佛成了街头的焦点。
但别看孙君韡经验丰富,回忆起第一次上街演出,他坦言,还是有一些紧张,尤其是摆钱箱时有些拉不下面子,“但真正唱起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喜欢把音乐分享给更多人的那种感觉”。
从一开始的寥寥几人,到最巅峰时一两百人驻足,孙君韡都经历过。他自己也从闷头唱歌,慢慢地开始和观众有些互动,“作为歌手当然是希望获得一种被认同感。街上驻足停留的人越多,就越能体现你的价值,或者说明你的音乐更能打动人”。
套路化的歌曲固然更能引起更多人的共鸣,但孙君韡还是更喜欢偏小众的音乐。所幸的是,在上海这么国际化的地方,无论是英文爵士、日语流行,还是法国香颂,都能遇到知音。
那是在2018年的秋天,孙君韡在吴江路演出,唱的是爵士歌曲《i wish your love》。这时来了一个看气质就特别有钱的中年男子,“夫妻俩遛了一条狗,在我面前足足停留了半个小时”。孙君韡便请他们点歌,也交流了起来,“果然他办慈善基金会,也搞高尔夫球赛,还开出版社。他说很喜欢我唱的那首《红梅花儿开》,说把他带回到以前的记忆中”。
后来孙君韡和他互加了微信,成了很好的朋友。两人经常交流对音乐的看法,“街头让我认识了很多朋友,甚至是不同社会地位的朋友”。
同样是在那一年的冬天,有个女生在听完孙君韡唱了一首歌后,就往他的钱箱里丢了几百元钱。“我说你不用丢那么多钱,在这边听歌理性消费。”孙君韡善意提醒,并唱了她点的刘若英的《后来》,“就看到她一开始还站着听,后来就坐在地上开始抱头痛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可能是为情所困,也有可能是家里有什么变故”。但听完这首歌之后,这个女生告诉孙君韡,她觉得他的歌是能够治愈人的,她心情好多了。
“在街头,我就像一个能量的输出者,音乐真的可以抚慰心灵、净化灵魂;但同时,我又像是一个放电影的人,因为有时一句歌词或一个旋律出来,听的人脑海中会浮现的可能是某个对他来说有着特别意义的场景画面。”孙君韡说,这或许就是当街头艺人最大的成就感。
在上海的街头,除了偶遇形形色色的人,也是见证时代变迁的地方。孙君韡清楚地记得,刚当上街头艺人那会儿,很多人都是打赏现金的。但后来,观众就会问你有没有收款二维码,“带现金出门的人越来越少,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想起来要准备一个二维码”。
在孙君韡看来,这座城市能够给普通人一个舞台,而且还是含金量很高的舞台,随心地表达自己,是应该倍加珍惜的一件事。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街头坚持到多久,“但起码能到五六十岁吧”。
街头是有温度的
几年来,持证街头艺人越来越多。也有越来越多的商场、公园等区域可以供艺人们定时、定点演出。
但静安公园对街头艺人们来说,无疑是一个特别的存在。静安公园门口的演出,除非极端天气,从每天早上10点到晚上10点不间断。除了这里人气很高之外,公园大门口的一块地砖上,嵌着一块铭牌,铭牌的中间是两位演奏者的形象,围绕着他们的是8颗星星。这8颗星星,代表了上海首批8位持证街头艺人。
58岁的易拉罐剪贴画艺人李雄刚就是八星中的一颗“星星”。他的街头艺人证上,编号是a006。
事实上,在街头艺人正式招考之前,李雄刚通过《新民晚报》报纸上的一篇文章了解到上海有可能要试点街头艺人的消息。他曾经拿着报纸上豆腐干大的报道,四处找咨询。
迫切想要“出街”的心态,则源自李雄刚想要改变当时的生活状态。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曾在废旧物资公司工作的他,有一次看到同事用易拉罐剪出了一个漂亮的花篮式烟灰缸,从此便被这门手艺深深吸引。于是,闲暇时,他也学着剪制,从此习得一手好手艺。
1999年,李雄刚在城隍庙市场拥有了一个固定摊位,一平方米左右的小桌子,顶上一个棚,妻子在摊位上售卖他的易拉罐作品。且不论每天从早忙到晚的辛苦,忧惧的事情更是太多。“怕东西卖不掉,没收入,也怕卖得太快,生产速度跟不上。”但最终让李雄刚心生退意的是,摊位租金不断地上涨,市场竞争的日益激烈,越来越多的批量化生产出现。
“当上街头艺人就能够在街上合法摆摊”,李雄刚坦言,这是他最初最单纯的想法。但真正考上之后,他发现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不定价、不销售”,这是街头艺人上街表演必须遵守的规矩。路过的人若是喜欢表演,想打赏,就“看着给”。
起初有一次表演,李雄刚精心制作了精美的易拉罐浮雕作品。一个路人想要买,他拿出100元对李雄刚说:“既然你们不定价,是不是我随便给多少都可以?”李雄刚点头后,就看到对方从钱箱里拿走了95元。
“当时,我真的特别心疼。5元钱,就连成本都不够。”这次的经历,让李雄刚开始转变思路。街头表演,更多的是“演”。于是,他选择了制作时间更快的剪贴画。剪刀在他手中灵巧地飞舞,多年的经验让他可以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内,将原本普普通通的一块易拉罐铝皮,变成了任何一个生肖。这样既具有观赏性,成本也很低。
慢慢地,李雄刚的心态也发生了转变,“我现在可以问心无愧说出,我手中剪出的每一件作品都是艺术品”。
在街头,李雄刚找到了自己。他说,街头给他带来的都是“增值项”。的确,他被越来越多业内人士看到,乃至看中。李雄刚所在的宝山区大场镇文化中心的负责人看到了他的街头表演,为他在大场联系了一间可以安心做自己创作的工作室。2016年,他成了宝山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后来,他的作品,如《外滩记忆》《水浒108将》等,作为政府购买的“文化配送”项目在上海各区展出,甚至多次走出国门。而他每天辗转于上海200多个社区的课堂之间,如今桃李满天下。
和激情澎湃的弹唱比起来,手艺人的表演,显得过于安静了。一张可折叠的小方桌,罩上印有“上海街头艺人”几个字的蓝色桌布,装着易拉罐铝皮和收款码的铁盒、三四把剪刀摆好,就是李雄刚的舞台。但每次演出,他都会选择穿着一身唐装,因为表演的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在他家,这样的演出服还有七八套,四季更替。对他来说,这算得上在街头表演的仪式感。
相识于街头,有时甚至只是一段无声的陪伴。所以,每次上街演出,他都会习惯性地多带几把凳子。
曾经一位退休的独居老人每每路过李雄刚的摊位前,总要停下来陪着他直到收摊。李雄刚请他坐下,但他还是喜欢站着看,因为“站着看清楚”。
而常年在静安公园门口表演,李雄刚与公园保安老贾也变得熟识起来。当有人质疑他们“摆摊的合法性”时,老贾经常会帮忙解释;而每当遇到突降的暴雨,老贾也会帮着他收拾。
一年多前,老贾想请李雄刚帮他剪一只“会飞的猪”。因为老贾属猪,一个月后就要退休了,想到自己劳碌了大半辈子,一直匍匐在地,就想在退休前能有“一飞冲天”的感觉。
李雄刚找来色彩最显眼的几个易拉罐动手。他先是剪了一堆花花草草,贴在画纸底部,然后在腾空“地面”几厘米的位置,粘上了一只猪,又用极细小的易拉罐贴片,在猪的后面粘上了一片尘土和青烟,猪一下子有了腾云驾雾的感觉。
接过这只猪,老贾正想要给钱。李雄刚赶紧阻止,“我们的街头是有温度的,而温度要靠双方来维持。”
街头的一切,充满未知。用李雄刚的话来概括:“街头艺人就是靠天吃饭。”一年中适合街头艺人演出的季节也就一半,“从春节到5月底,还有9月开学到11月中旬,天气是比较宜人的。其他时间就要自己扛”。
六年过去了,李雄刚可以算作是在街头表演最久的艺人之一。现在他还是要求自己每周必须要有2天是在街头出摊的。他打算在街头待到60岁退休。之后,他会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非遗的传承上,也会花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
既然做了,就要认真做好
就在这个街头,湮没于日常生活的艺术情怀重又被点亮。平时在超市里看到35元的面包都舍不得买的阿姨们,却会在演出的最后,爽气打赏50元。
李雄刚的梦想,是希望越来越多的人,可以欣赏街头艺术。“我们走上街头,就是去传播艺术的。”
正是他的这句话,鼓励了剪纸艺人汪巧妹第一次独自一人在吴江路表演。汪巧妹是上海第八批持证街头艺人,也是第一个持证的剪纸艺人。她坦言,当初考证也是在朋友的推荐下无心插柳之举,“就想着去试试也不是什么坏事”。
“但我老师知道我要去当街头艺人的时候,非常诧异。说得不好听一点,有点乞讨的感觉。”汪巧妹口中的老师正是海派剪纸大师周若妹。2013年前后,马上就要退休的汪巧妹想给自己的退休生活找点乐趣。由于从小喜欢剪纸,她便托人问来了周若妹的电话,希望对方能收她为徒。
没想到两人一见如故,周老师爽快地答应教汪巧妹剪纸。从此,一周两次,汪巧妹都要一早出发,花一个多小时到周若妹位于颛桥的家中上课。如今,汪巧妹也正在申报上海市非物质文化海派剪纸的传承人。她与周若妹之间亦师亦友,“除了疫情期间,我每周四都要到老师家中学习交流”。
多年前,学成的汪巧妹创建“老宅剪纸”工作室,并注册了“老宅剪纸”商标专利。为推广和普及传统剪纸艺术,除了收徒之外,她还积极参与学校、社区和企业的剪纸教学和培训,也多次作为上海文化代表使者出访国外。
但讲课经验再丰富,也与街头表演大相径庭。最初走上街头的那段日子,每次表演汪巧妹都是低着头默默地剪,不与路人有任何交流,“还是很不好意思,怕遇见熟人”。当时的她只敢在静安公园和金虹桥广场这样比较大的场地排班,“因为一般我们身边,还会有其他唱歌的艺人在”。
近年来,街头演艺事业得到政策越来越多的倾斜,街头艺人亦从原本的野蛮生长逐步过渡到规范治理,形成城市街头一道独具韵味的风景线。随着城市夜经济的点燃,街头演艺文化的春天悄悄来临,大家对街头的艺人认知也有了改变。
汪巧妹也越来越认同自己的“艺人”定位,“就像李雄刚老师说的,我是来传播艺术的”。她渐渐开始抬起了低下的头,也会和驻足的行人交流攀谈。有几次,她还把自己的小徒弟也带上了街,一起给路人们表演了剪纸的魅力。
“老实说,我现在其他事情也很多的。但街头艺人就是放不下,既然做了,就想把它做好。”汪巧妹说,或许这就是街头特有的魔力。如今就算再怎么忙碌,她都努力实践着当初拿到证书时的承诺,“作为街头艺人,尽量每个月都上街表演剪纸这门中国古老的传统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