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的荒诞-尊龙凯时平台入口
印象派这词,最初是用来骂人的。
印象派最初核心小圈子,是莫奈、雷诺阿、西斯莱与巴齐耶四人组成:莫奈与雷诺阿尤其是两个穷小子,19世纪60年代一度靠蹭饭为生。雷诺阿多年之后老了,还说多亏莫奈年轻时喜欢华丽穿着,他俩就靠一身好衣装,跑别人家去蹭饭,吃鸡、喝香贝坦红酒,快活似神仙……莫奈与雷诺阿二位当时的创新,一反学院派新古典的素描作风,也懒得塑造所谓理想美,而热衷于户外绘画:把握光影空气情景,用细碎笔触描绘。
毕沙罗、塞尚与德加们,则是后来加入的:本来,他们与莫奈、雷诺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年纪相仿,又都挺有叛逆精神。这里面埃德加·德加很有意思:他大莫奈六岁,有钱家庭出身,早年科班里学过,不像莫奈与雷诺阿,到巴黎时还是野路子。德加很推崇莫奈式的迅疾笔触,但对莫奈与雷诺阿的绚丽光影,兴趣就小了。当莫奈与雷诺阿两个穷孩子跑出门,到处描绘花园野地、浴场河流这些不要钱的风景时,德加却请得起芭蕾舞演员来给他当模特。1872年,莫奈在他老家诺曼底的勒阿弗尔看着海景琢磨《印象·日出》时,德加却能跑去美国,住在新奥尔良,舒舒服服地画画。
1873年,莫奈公开呼吁:应建立一个新的艺术家团体,独立于学院派之外——当然没人听啦。于是,莫奈们决定自己动手了。也就在这年,雷诺阿的兄弟爱德蒙负责整理展览目录,跑去跟莫奈念叨:“你这都什么画名?《村里》《出村》《勒阿弗尔的风景》?你不能起个好听的名字吗?”莫奈:“那,最后这幅,改叫《印象》怎样?”爱德蒙:“还是叫《印象·日出》吧!你们画家呀,真不会起名字!”
1874年春天,在巴黎市卡皮西纳大街35号,第一次印象派画展开始。当时自然引来了各色争议。一种流行的说法是:“这批人就是把几管颜料装进枪膛,轰两发上画布,签个名——这也叫做画!”评论家路易斯·勒鲁瓦先生举着莫奈的《印象·日出》,说这批人是“印象派”——自然,那是拿来骂人的,但不小心就此命名了一个时代。
1874年之后12年,类似展览陆续开了七次,终于到20世纪,莫奈与雷诺阿活着看到自己成为传说,看到自己的作品被国家收藏。多年后听来,这是艺术史上最传奇的故事:一群外来青年,以民间印象派对抗学院派,从此永久改变了世界对艺术的欣赏眼光。
但其实又有不同。比如毕沙罗将年轻的修拉和西涅克引入了这个团体,修拉挺崇拜莫奈,但莫奈并不算喜欢修拉,莫奈觉得修拉太理性太科学了,莫奈自己喜欢的,可是“画亲眼看到的东西”呢。至于同为印象派代表的德加,也和莫奈分道扬镳了。甚至绘画史上公认为所谓“后印象派”三杰的塞尚、高更和梵高,其实也大不相同。
这大概就是标签的荒诞:明明风格完全不同,只因为某一段时刻聚在过一起,便会贴上个标签。有些标签一开始还是骂人的,但久而久之,就成了历史名词,然后稀里糊涂就搁一起了。
类似的荒诞,海明威也遇到过。20世纪20年代,海明威在巴黎。比海明威年长的女作家格特鲁德·斯泰因,也住在巴黎,算海明威的前辈。某天,她跟一位修车青年闹点不愉快,就对海明威说:“别跟我争辩,你们就是迷惘的一代。”海明威自然觉得这话不能接受。讽刺的是,后来海明威出版《太阳照常升起》时,扉页提了斯泰因这句“迷惘的一代”。结果这本书大红,连带这个词也成了历史名词。于是文学史就说海明威是迷惘一代了。(撰稿 张佳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