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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智琦
五
单刚当然看到了微信,没有及时回复,是因为乔一红想要佛经中的“心经”。单刚做事认真仔细,抄写经书尤其虔敬诚心,需用洒金宣纸,沐浴焚香后,一气呵成,中间不能打横。偏巧洒金宣纸用完了,单刚想过几天到“朵云轩”买些回来,不料女儿带着日本朋友小野突然来到家里,单刚措手不及,忙得团团转,就把“心经”一事放下了。
说起女儿,单刚总觉得有些愧疚。当初离婚时,女儿刚巧要中考,发挥失常,只能读民办高中。单刚在上袜厂,女工一抓一大把,单刚却看不上她们,女工更瞧不起单刚,一拍两散,浪花不起。父母心焦,曲里拐弯,找了一个远房亲戚的侄女,也是知青子女罗娟,刚回上海不久,在街道电子管厂当临时工,人看上去淳朴老实,说不上怎么好看,红润健硕,单刚母亲说,看屁股是生儿子的,于是结婚成家,生下的却是女儿,又不能生二胎,婆媳关系总有点僵疙疙。
单刚两点一线,上班维修机器,回家苦练书法,深圳、石狮口岸开放,港台物品眼花缭乱,倒买倒卖大发其财,最不济的,认购证也赚了一大票。唯有单刚,心如枯井,波澜不起。罗娟父母从安徽回上海,忍气吞声地与父母、弟兄挤在一起,日子难熬。罗娟心灵手巧,单位缺财务,送她去读速成班,罗娟把厂里资产盘点得一清两爽,深得厂长信任。偏巧电视机、录音机、冰箱等电器产品供不应求,小小街道工厂,独立生产出“天鹅”牌录音机,好评如潮,国外居然也有订单。厂长带着罗娟自豪地赴美参加工博会,当年区报都刊登大幅标题“草窝里飞出金凤凰”。不料金凤凰一去不复返,厂里傻掉了,单刚更戆忒了。
单刚确实有点戆,他与罗娟平时交流很少,家中百事不管,父母帮衬,女儿读书,也是罗娟管得多。罗娟一直希望女儿能出国留学,最好去美国,单刚却以为是天方夜谭,话不投机,两人更是连夫妻生活都省略了。罗娟不辞而别,事先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单刚承认自己平时关心不够,但如此狠心地抛夫别女,单刚也有脾气。特别是街道工厂书记上门,说罗娟是“叛逃美国,罪行严重”,弄得单刚好像是同案犯、包庇犯,在左邻右舍面前都抬不起头。
与罗娟的离婚手续办得很不顺利,最终还是办完了。罗娟在美国立下脚跟,呼唤女儿赴美留学。女儿年幼,经受不住如此打击,怨恨母亲,就是不去,成绩也一路下滑,读大学无望。女儿喜欢动漫,提出去日本留学,女大十八变,拦也拦不住。罗娟远程操控,加之政策松动,叛逃罪名取消,厂里同事暗底下称赞罗娟头子活络,电器市场早就江河日下,街道工厂更是分崩离析,踪影全无,大家都说罗娟与单刚离婚聪明,垃圾股,啥人跟牢伊,啥人是戆大。
妻子外逃,女儿出国留学,自己下岗回家,单刚霉运连连,父母无法接受,内心郁结,先后离世,留下一座空空荡荡的大房子。兵法曰:置之死地而后生。单刚无牵无绊,无朋无友,一腔气息无法发泄,只好闷头练书法。单刚如痴如醉,苦练不辍,除夕之夜鞭炮齐鸣,他充耳不闻;发烧三十九度多,昏昏沉沉,错把墨汁当药喝,家中凌乱不堪,储蓄日渐减少,他却心无旁骛,潜心苦练,书法作品一派古韵沉静,在喧嚣的当下,实在难得。贵人相助,高手指点,单刚的书法作品一出手,石破天惊,好事不断。
单刚传统,痛恨日本入侵中国,不想去日本探亲,与女儿保持电话联系,知道女儿如愿进入一家动漫公司,生活很快活,他就安心了。母女心血相牵,女儿更多到美国、欧洲游学,这次突然带着小野上门,事先没打招呼,单刚有些不高兴。但毕竟是骨肉女儿,尽管化着浓妆,模样更多像父亲,心里还是适意的。女儿睁大着眼睛,有些惊讶地打量着家中古朴典雅的布局,小野有40多岁,更是彬彬有礼,他对明清家具略知一二,尤其对一件海南黄花梨摆件爱不释手。对挂在墙上的书法作品,不住地发出赞叹:“要西、要西,大大的好!”女儿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她撒娇地抱住单刚:“爸爸,家里的好东西,以后都要给我,不许给别人啊!”单刚眯眯笑着,心里却咯噔了好几下。
单刚花了几天时间,陪着女儿和小野,去上海博物馆、动漫天地、上海中心等处参观游览,钱花了不少,享受了难得的天伦之乐。小野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喜欢刨根问底,单刚毕竟没读过什么书,被问得瞠目结舌,赶紧上网查寻,现学现卖,小野的眼睛里,闪耀着发自内心的尊敬:“单生,您太了不起了!”女儿越发撒娇发嗲:“爸爸,以后我会经常回上海看望您,那些好东西替我保管着,可别弄坏了。”
总算送走女儿和小野,单刚无限歉意地回复乔一红,想请她喝咖啡。恼羞成怒的乔一红转嗔为喜,就势下坡,在徐家汇一家高档的咖啡屋见面。单刚晓得班长的爱人猝死,孤家寡人,心有戚戚焉,主动抱歉打招呼,答应尽快写完“心经”送上。乔一红听了单刚女儿和小野的事情,想一探究竟,就顺势说:“我反正也没什么事,等你写好,到你家来取。”单刚最不喜欢别人上门,但又没有理由拒绝,有些勉强地答应下来。乔一红看着单刚发窘的样子,觉得有趣,单刀直入地问:“这么多年,你都一个人过吗?”单刚直别别地回答:“一个人习惯了。”话头封死,乔一红一时也无从说起,两人就矜持着,沉吟着,低头喝咖啡。
好像有心灵感应,油条的电话突如其来,单刚看看手机,犹豫着。乔一红好奇:“啥人啦?”听说是油条,乔一红赶紧让他接。“呆戆,10月8日是我虚岁六十生日,我请同学聚聚,侬一定要来,慧萍肯定也来,我已经请示过班长。侬如果不来,就是看不起我油条,听到伐?到辰光碰头。”单刚一句话还没接上口,油条电话挂了,乔一红在边上听得清清楚楚:“啥意思啦?油条谎报军情,我根本不知道,还搬出慧萍,好像勒介绍朋友一样。呆戆,侬到底去伐啦?”
单刚看着乔一红火辣辣的眼睛,不自觉地低下头,想起慧萍哀怨的目光,期期艾艾地说:“我,我倒是真不想再去参加同学聚会,实在没啥意思,班长侬想去伐?……”
六
日子飞快,转眼就到10月8日,油条定在下午3点,绍兴饭店旗舰店,上海马戏城那边。单刚嘀咕:这么早吃夜饭,吃好去看马戏啊?单刚小时候在南京西路上海杂技场看过小狗表演,老好白相的。如果真的去看,也蛮开心。
推开三楼宴会厅,一股爆炸般的声浪扑了出来,里面挤满了人,像打过鸡血搞传销似的,单刚似乎全不认识。他大着胆子走进去,宴会厅经常举办喜宴,有很大的舞台,舞台墙上,贴着:“走过火热青春、拥抱金色晚年——上海市大阳中学七六届共庆花甲生日”。应该对的,但怎么有那么多人?莫不是油条把年级同学都请来了?
还真是的,油条通过中学同学微信朋友圈,转发又转发,从上海网红大饼摊,一直转到美国赌城拉斯维加斯,地球人都全知道啦。当年大阳中学有12个班级,每班大约50多人,最终报名参加者,大约有200多人。油条有约在先,假如带着另一位前来参加,费用全免,单吊者,每人100元。单刚哪里搞得清楚,还以为是班级同学聚会,特地写了一幅古篆书法“同学情深,寿比南山”作为礼物,想要送给油条。
油条从人群堆里挤了过来:“呆戆,你来了,太好了。自己找座位表,按照桌号坐,我没有那么多的空陪你。”单刚赶紧把装裱好的字幅送给油条,油条开心地展开一看,挠头,不认识字,但认识边款上自己的姓名,就大手一挥,立马有个干练的小青年靠拢过来:“去,把它挂起来,这是著名书法家送给我的。”油条抹着脸上的汗水:“我把公司底下的人都叫来帮忙,大家寻个开心。”单刚心里有些莫名的感动,油条是上海男人中的模子!条幅挂上墙后,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喜剧效果,很多同学驻足观看,纷纷摇头:“这是干什么,猜谜语啊,奖品呢?”
单刚找到11桌,席卡名单上都是同班同学,林慧萍也赫然在目,单刚心有点放宽,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同学打着招呼。此时,乔一红款款走上舞台,到底是区里的处级领导干部,气场强,一下子镇住了全场。她不慌不忙,娓娓道来今天聚会的来龙去脉,特别提到油条坎坷的成功之路,全靠背后贤妻的无悔奉献。“现在,我们隆重邀请刘伟强夫妇上台!”单刚这才想起油条大名是叫刘伟强。
底下掌声雷动,又霎那肃静。油条推着轮椅车,小心地驶上斜坡,轮椅上,坐着一位花白头发的中年妇女,她安详地笑着,手却不听使唤地抖动着。平常油腔滑调的刘伟强,此刻却显得一本正经:“同学们,我们都是奔六十的人了。老法讲,做九不做十,我是小月生,年龄比绝大部分同学要大些。拼搏到现在,还算对得起自己,赚了些小钞票,只是亏了老婆,一直吃辛吃苦。眼看日子越来越好过,老婆年初却突然脑梗,命捡回来了,手脚却不大好动。我其实是不想过生日,但老婆坚持要过,她喜欢热闹。所以我今天请同学们一起聚聚,夫妻双方都来的,我请客买单!大家想想看,我们还有多少辰光好活啦?珍惜现在的每分每秒,最最重要了!”掌声伴着跺脚声、呐喊声,好像要掀翻屋顶,单刚看到,迟来的慧萍眼眶里,充盈着泪水。
未到吃饭时间,舞台上开始表演节目。六班男生京剧《打虎上山》,还有服装旗袍秀等。同学凯凯眼尖:“第一个不是拉菲啊?”百事通小雯点头:“对的,对的,伊现在是街道老年时装队队长,经常外出比赛,腔调老浓的。”凯凯感慨地说:“老早阿拉还叫拉菲是拉三,谈敲定,没想到现在混得嘎好。”女生就喜欢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评头论足。
单刚想着油条和他的脑梗老婆,觉得两人还真不容易,所谓爱情坚贞,情比金贵,油条可以算一个。想到自己的现实处境,单刚的眼神黯淡下来。慧萍见单刚沉默不语,又无人睬他,就悄悄挪动位置,坐了过来,两人总算可以定定心心地说上话。
慧萍上有三个哥哥,从小长得像洋娃娃,讨人喜欢,但她头脑也简单,以为童话故事就是现实生活。三个哥哥有外农、有市工,轮到分配,班主任总算帮忙,进了小菜场,每天卖咸菜,冬天寒风刺骨,夏天盐水浸泡,苦不堪言,洋娃娃成了灰姑娘。经人介绍,认识了做生意的金先生,金先生做外贸生意,开始时做得风生水起,财源滚滚,慧萍结婚后,干脆辞职回家,相夫教子,有过一段甜蜜幸福的日子。互联网迅捷发展后,上下家信息沟通便捷,外贸生意开始难做起来,金先生过惯了财大气粗的生活,又喜欢“豁胖”,就开始背运。可怕的是,金先生染上赌博恶习,受人引诱,喜欢“搏眼子”“二八杠”,家财一败涂地,金先生也常夜不归宿。慧萍眼见过不下去,提出离婚,金先生拳脚相加,威胁恐吓杀死全家。可恼三个哥哥屁都不敢放一个,袖手旁观,慧萍又要照顾老娘,无暇顾及,拖到现在。欣慰的是,儿子极为争气,研究生毕业后,到天体物理研究所专攻暗物质,还发表过论文。单刚没读过大学,对大学生活非常向往,听得高兴。慧萍说着,脸色却突然变得苍白,呼吸也急促起来。
单刚这才注意到,油条与一个人在拉拉扯扯,单刚不认识,以为是别班同学,慧萍却极为紧张:“他,他怎么来了?”
单刚马上领悟到那人就是金先生,此刻金先生也冲着他们疾步走过来,油条拦不住他。金先生指着慧萍大骂:“你这个戆女人,老娘不管,到外头混来混去,想倒插花啊?回去找你算账。”慧萍大哭起来,凯凯和小雯赶紧挡在前面:“你瞎讲八讲点啥啦,慧萍是这种人伐啦?”油条见势不妙,顺手拿过一个空酒杯,倒上“五粮液”:“兄弟,开心,吃老酒,吃老酒。”金先生斜睨了一下四周,自傲地说:“这个酒还马马虎虎,想当年我一直喝xo,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油条陪着笑,向慧萍使着眼色,凯凯和小雯你一杯,她一杯,金先生很快语无伦次起来,慧萍像被人当众剥去了衣衫,无比尴尬和难堪,单刚在一旁看得呆掉了……
七
上次同学聚会,给单刚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人生的舞台太精彩,书法的世界太寂寞,如果能够调和一下,晚年生活不至于太枯燥。眼下单刚不急着卖字,他也不怎么关心自己的作品价格,钱挣多挣少,如果不用在自己身上,都是纸上浮云,数字游戏。上次女儿回国,心心念叨着自己的收藏。这些收藏,都是单刚每段奋斗历程的见证,将来当然都会给女儿,如果能够传承下去,更好,只是女儿那么着急干什么,他距离死亡,恐怕还有很长的时间吧。如果待父亲更温柔体贴些,单刚感觉会好些。女儿像她的母亲,势利,见利忘义,单刚恨恨地想,黄连堵住心口,有苦说不出。
乔一红并不清楚金先生来闹场的事,那天,她是聚会活动的积极组织者与核心掌控者,最终还缠绵悱恻地唱了一曲《雪花》,那么声情并茂、忘情投入,赢得大家由衷的赞叹。聚会消融了乔一红的孤寂与冷傲,找回受人景仰的那种感觉,令她血脉偾张。同学之间没有根本利益冲突,彼此知根知底,不需要像套中人那样,戴着面具伪装自己,活得可真他妈的累。
树上的叶子开始凋落,时令进入了深秋。单刚郑重其事地在烫金上好宣纸上,写下隽永的“心经”,字字珠玑,天然妙成。落款写着:丁酉之秋,单刚沐手敬录。左看右看,单刚自觉很满意,轻轻地吁了口气,端放在写字台的里侧。
所谓心有灵犀吧,乔一红的微信头像跳了起来:老夫子,拜托你的事,办好了吗?单刚不喜欢被人称作老夫子,宁愿叫呆戆,亲热,但他很受用乔一红传递过来的那种微妙气息,些许的调侃中,夹杂着挑逗的暗示。单刚简洁地回答:好了,什么时候来拿?乔一红立马送上一个大大的拥抱,还有玫瑰献花,奶油蛋糕,当然都是微信上虚拟的。
过了几天,午后两点多钟,天高云淡,桂香沁人,中秋将至。乔一红职业装束,化着淡妆,身上若有若无地飘着兰蔻香水味,比桂花的浓烈要沉静。乔一红见过大世面,不像油条,进了书房就一惊一乍的。她目光温柔地抚过所有的器物,似乎在与熟悉的老朋友打着招呼,看到那幅心经,更是爱不释手,合掌做揖,眼神一片迷离。单刚大为感动,一下子视为红粉知己,拿出珍藏的30多年老班章,一丝不苟地洗盏泡茶:“女人多喝普洱好,养胃。”乔一红感谢地端起青花小盏,轻抿了一口:“果然好茶,不同凡响,低调就是有腔调。”
乔一红不经意地拿过一个精致的布袋,取出一盒点心来:“对了,好茶要有点心配,你尝尝,味道如何?”点心成一颗心状,洁白无瑕,单刚从来没有看见过,觉得无处下手。乔一红微微笑着:“我自己做的,怕不合你口味。”单刚吃惊地看着乔一红,拿起乔一红特地从心尖瓣切下的一小块蛋糕,细细品尝起来。果然不同凡响,既有水果的清香,又有奶油的醇厚,比法国诺心蛋糕更亲切些,单刚很喜欢吃。乔一红满意地看着单刚的表情:“你如果喜欢吃,我以后可以经常给你做。”
话说到这个份上,单刚自然听懂乔一红的言外之意。乔一红自然地从单刚每天吃什么、谁来做问起。单刚虽说是独居,但房间里纤尘不染,厨房里,德制厨具井然有序,单刚对生活品质的要求,还是蛮高的。除了请阿姨打扫卫生,单刚会兴趣盎然地买来食材,自己做着吃,加上必不可少的在外应酬,山珍海味早就吃腻了。没想到乔一红还会烹饪做蛋糕,单刚喜欢有女人味的女性,想起当年乔一红在台上慷慨激扬、挥斥方遒的领袖模样,不觉笑了一下,生活的溪流,慢慢地把碎尖石磨成了鹅卵石。乔一红很懂得如何掌控交谈的走向,从当年病休青年,到不受人待见的借调干部,最终成为一方妇女领袖人物,简直可以写成一部励志小说了。看单刚对官场百态了无兴趣,乔一红马上切入母亲角色,她流露出对丈夫董医生的无限思念,让单刚觉得乔一红有情有义。乔一红又叹息儿子懵懂无知,只知道挥霍青春,但又无可奈何。天下父母心相通,单刚也讲到了自己的女儿,前妻当初抛夫别女的狠心,乔一红听了泪水涟涟,泣不成声,大有“恨不相逢未嫁时”的遗憾。
两人越谈越交心,差不多都要耳鬓厮磨了,当然,这把年纪,即使谈情说爱,也已无关风月。单刚突然想到金先生闹场那件事,乔一红茫然不知,她撇着嘴:“这种人档次太低,慧萍也真触霉头。”单刚叹息道:“人生真是奇怪,那么一对夫妻,儿子却非常优秀。”乔一红警觉起来:“你对慧萍怎么还念念不忘啊?”单刚自觉失言,赶紧掩饰过去,两人重归浓情蜜意。
说到慧萍,慧萍就到。油条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这回是打给乔一红的:“班长,出事体了,慧萍的男人死脱了!”乔一红摆摆手,开启了免提,单刚在一旁仔细听着。
慧萍母亲家被列入市政配套,需要及早腾地,轮到隔壁一家强迁,政府有备而来,邻居已缴械投降,并没有发生什么摩擦。想不到的是,金先生这天鬼使神差般尾随慧萍到岳母家,看到强迁,想轧闹猛,觉得邻居缩头缩脑没腔调,就要充当老大帮腔。身穿黑衣裤的安保人员不是吃素的,见他不是当事人,却跳进跳出忙得很,就不耐烦地阻拦着。金先生这天喝过不少酒,借着酒劲撒酒疯,邻居不敢劝,慧萍更无颜出来,推推搡搡肢体接触时,不料金先生突然倒地。开始大家以为他装腔作势,安保人员嘴里还骂骂咧咧,后看金先生脸色灰黑,赶紧送医抢救,却一命呜呼,死因不明。金先生这些年赌博欠了一屁股债,亲戚朋友躲瘟神似的断绝来往,最终有关部门安抚性地给了慧萍120万元,了结此事。讽刺的是,这些钱,正好填补了金先生赌博的外债,金先生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油条在电话里长叹一声:“班长,慧萍这两天肯定情绪不好,是不是阿拉去安慰安慰她?”单刚得知金先生突亡,反而觉得有点轻松,他脱口而出:“应该去看的,应该去看的。”乔一红眼神凌厉地瞟了单刚一眼,迅捷关闭免提,走出了书房,留下单刚独自在书房里发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