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哭了-尊龙凯时平台入口
阅读提示:有时候,我们愿意陷入一种宏大的悲情中,以获得某种共同体内的归属感。
我年少时看过一个电影叫《世上只有妈妈好》,当时这部电影的口碑不错,大家都说,我在电影院里哭了,结果就有更多的人涌进电影,打算痛哭一场。年代久远,我不记得是否在看电影时哭了,倒记得有一场戏,是女主角脱去上衣,只是个脱上衣的动作,什么也没露,但在我年少的心灵里还是留下很大的震撼。后来,我看《麦田里的守望者》,里面有一段是这样说的——“看这场破电影时,她一直在哭,越是到了虚伪得厉害的地方,越哭得起劲。那种看电影时看到虚伪的地方就哭得一塌糊涂的人,十个里头有九个都是内心卑鄙的混蛋,我不是开玩笑。”我不确认霍尔顿说得在理,但我得说,我对在电影院里痛哭一事抱有警惕,公共场合流眼泪还是不太体面。
我对自己做过一次精神分析,想分析清楚,我不喜欢哭泣到底是缘于童年受到的哪一种伤害。1976年,领袖去世,我们学校里哭声一片,平日里非常严肃的班主任老师哭红了眼睛,看起来非常吓人。班里面所有同学都在哭,即便没有眼泪,也都趴在桌子上做嚎啕状。我抬起头向四周望了望,也赶紧趴在桌子上。后来,班干部向老师打小报告,说“苗炜同学在毛主席追悼会上没有哭,他笑来着”。这个举报可他妈把我吓坏了,我不清楚这会是什么性质的错误,但惴惴不安好几天,班主任老师未予追究,让我长出了一口气。
后来,我读过不少作家描述当年的场景,居然大同小异,周围一片哭声,我们这些未来的作家却特立独行,显出早慧的品质,没掉眼泪。那年头虽然文艺作品有限,但细加辨别,也能分出审美趣味,比如《一江春水向东流》,结尾处是一个老太太,痛悼失去的儿媳妇,抱着自己的孙子在黄浦江边痛哭,这个算是悲剧了。再比如《英雄儿女》的结尾,王成同志高喊“为了胜利,向我开炮”,这就有点儿古希腊悲剧的意蕴,或者至少有点儿悲壮色彩,有点儿崇高感。康德先生在《论优美感与崇高感》中说,男人喜欢崇高感,女人偏爱优美感。我可以用自己的童年经历作证,康德说的有道理。我们那些屁大孩子都喜欢英雄王成的台词,没事儿就喊两句“为了胜利,向我开炮”,类似的台词还有《甲午海战》中邓世昌邓大人的遗言“开足马力,撞沉吉野”,还有《董存瑞》的台词,他手举着炸药包,牺牲前高喊,“为了新中国,前进”。总之,男孩子们在游戏时,高喊着邓大人、王成、董存瑞的遗言,为悲壮和崇高的审美激情感染得浑身发抖。虽然那时候我们还不能欣赏《安提戈涅》,但至少我们超越了“哭泣”这种情节剧才有的审美体验,进入到了古典悲剧的层次——世界茫然,没有出路,唯有自我牺牲一途。
成年之后,我们的审美生活更丰富了。1995年,我们第一次在电影院里看到了美国大片,同事十余人跑去看了《阿甘正传》,坐在同一排,看电影的时候纷纷落泪,女同事掏出纸巾,传递给男同事。观影结束,同事们还交流了一下,自己是在哪个节骨眼上掉眼泪的。有时候,我们愿意陷入一种宏大的悲情之中,以获得某种共同体内的归属感,2008年有一场巨大的灾难,有一位央视主持人在直播节目中数度哽咽落泪,他后来就成为那一悲情时刻的代表人物。2010年世界杯期间,巴拉圭女模特拉里萨·里克尔梅看球时把手机放在胸前夹住,她的照片迅速风靡社交网络,“乳神”也成为足球世界狂欢时刻的象征性人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看哭了”成为一种电影推广用语,这句话潜在的意思是,这部电影很感人,看这部电影能获得审美体验。这让我想起几年前看过的一个电视节目,一位北京的电车售票员具有超凡的语言能力,他自夸,一分钟之内能把人说笑,一分钟内也能把人说哭,主持人疑惑,说笑容易,把人说哭可不容易啊。那位电车售票员摆出一副苦脸,讲述了一起车祸事件,他强调,“那孩子才七岁,如果边上有人伸把手。”他带着哭腔再次强调,“那孩子才七岁,如果边上有人伸把手。”镜头打向观众席,几位中年妇女眼中有泪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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