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 不是灵魂化妆品-尊龙凯时平台入口
阅读提示:无奈,需要勇气的人更多投向电影催眠师,而不是相信:做梦有时,梦醒有时。
林奕华
与美术指导蔡佩玲谈到金马奖影后陈湘琪的得奖电影《回光奏鸣曲》“票房很糟”。“应该就这一两天了”,她说的,是一部电影消失在电影院的命运,听起来,却更像一个生命即将断气。但,一部离开观众视线的电影,和一个没有呼吸的人,意义上不是一样吗?
在看《回光》时我就不能停止地想,它的导演,不可能不知道去拍一部上天下海豪华3d谍战爱情灾难动作大片,会把更多观众吸引入场吧。不要告诉我是没有钱——今天谁都知道,口头支票开得漂亮的电影投资计划,就有不知电影为何物的人把千万到上亿的钱“押”下去。电影作为生意,针对票房是建立在观众的集体需要、其实也是集体欠缺而产生的补偿心理上,所谓的娱乐,当然依靠导演有多懂得把众生的欲望(即得不到的东西)玩弄于股掌之中。从这角度来看,观众就是自愿被催眠的人。说是把电影院当床,把银幕上一切当梦。其实,连梦都是被打造好后塞到自己的意识里。人,不过是罐头。也就难怪电影会由梦的分析变成梦的工厂。
好梦由来最易醒,醒了,留下满腔惆怅,那番感觉,不是甜,是甘。带点苦涩,却教人对感受恢复灵敏度。理论上,电影这种梦境,本来有着“先是投入, 然后抽离”的魔法,继而给做梦的人在醒来后更有力量。这种力量,来自梦中发生的似非而是、似是而非。人在漩涡中身不由己,忽然时间到了,眼睛张开,莫名其妙的同时,面前是朦胧的一线天。因为 , 梦境虽然是抽象画,可是和我们在现实中面对艺术不同,它,使人越“看不懂”便越想看懂,因为,那张画就是自己。
与被催眠的被动比起来——“将观众唤醒,希望他们通过梦来了解自己是谁,了解身在何处,了解一个人到一群人为何存在,又为何迷惘”,这确实主动太多。为把这主动性交还给观众而付出的电影导演、演员、制作人和团队,除了值得尊敬,也常常令人心疼——他们的美好意愿,往往被闭上眼睛却相信自己目光如炬的“大众”形容为“无聊”,“不知在拍什么”,然后一口咬定“没有娱乐性就不是电影”。
我甚至不认为《回光奏鸣曲》刻意曲高和寡。是的,陈湘琪不是“大女明星”,她身上穿的不是玲珑浮突的旗袍,她吃的是面包,吃时弯腰驼背,不是仪态万千。她走的路再崎岖都是“平地”,没有又长又窄的楼梯,衬托一个女人踩在高跟鞋上、把行走钢索表演成如履平地。一样是以女人的孤独处境当主题,它只是不去意淫一个平凡中年女人的生之欲。但它没有畏缩于欲望能把一个平凡中年女人一步步带进fantasy里去,探戈,青年男性的肉体……只是,要去面对fantasy的卑微,如同面对卑微的自己,无不需要勇气。
empowerment有很多种,化妆品是其一。电影的商品化,就是把银幕当镜,导演是化妆品柜台的化妆师,不断给顾客的灵魂上颜色、加线条、画深度,再在顾客耳边温馨提示:“喏,这不就年轻了?漂亮了?像audrey hepburn了?”却一定不会直截了当地说:“更有自信了?”或血淋淋地说:“骗到自己了?因为骗到人了?”但连灵魂也是面谱,戴着它过一生的人,就是以虚假为追求。
《回光奏鸣曲》和一干不会被时间淘汰的电影一样,它以诚实的影像,点出诚实不一定令人愉悦快乐,却能给人找到自我,找到尊严。就如片中的中年女人,做面膜,擦胭脂,涂口红,连串“冲喜”,却在一盘冷水淋下来时,意义荡然无存:被女儿拒绝的残酷事实,不是任何母亲承受得了。可是,冷水洗走了人工的美容,它也唤醒一个人的自主:人妻、人母都是角色,过度依赖角色的保险丝,难道一个女人就不能因为她是一个人而发亮、发热?
可以,但首要踏出独立一步,而独立,要勇气。现实中,谁不需要勇气?无奈,需要勇气的人更多投向电影催眠师,而不是相信:做梦有时,梦醒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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